刘备听了李素的阐述,一时间觉得似乎颇有代理,给他指出了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道路,不由陷入沉吟。
李素便继续侃侃而谈、详细阐述:“陛下,武帝之前,自秦始皇至孝景皇帝,都无年号。秦始皇纪年至三十六,自其为秦王时便算起,并不以称帝为限。高祖践祚之前,太史公本纪年事,也以汉元年至汉七年纪录。
陛下如今已罢黜天人感应邪说,改尊殿兴有福,则天象灾变,与人君德行已无联系。不如就此废除频繁改年号之法,也算得上是正本清源。
何况,陛下乃孝景皇帝玄孙、中山靖王之后,中山靖王初为武帝之兄,陛下既不出于武帝一脉,又不用如光武、明帝一般忌惮天人感应,直接改回高祖至孝景皇帝旧制,有何不可”
刘备听得一愣一愣的,随后觉得还挺有道理。
年号又不是自古有之,是跟随着汉武帝使用儒术、天人感应才有的。
现在天人感应都没了,不再改也很对啊这样还能顺带破除很多神鬼迷信、压缩妖言惑众搞祥瑞图谶的生存空间。
不过,刘备很快想到,他都已经用过“章武”这个年号了,当时天下还没统一,事急从权也不便做太多没意义的标新立异事情。李素当时求稳,也没提,现在却来提,也不好再把章武这个年号不用啊。
刘备思忖再三,虚心求教:“丞相学冠天人,在纲常大义上自然是精通的。不过此事具体当如何处置呢年号总还是要的吧”
李素奏道:“故臣以为,事已至此,有那么多历史遗留的疑难。则年号不便废,但也不便改。人君之德,只与人君本人有关,与天数无关。将来的年号,只是给人的,不是给天的。一个君主,一世一元即可。
臣建议,以后纪年,恢复史记最初时的纪法,如汉元年至汉七年那段,同时,再纪录今上年号年数。
如今年是章武十八年,以后就纪为汉四百二十年、章武十八年,以此类推。”
刘备想了想,点头许可:“此法甚善,不过,其中原理,还要丞相详加阐述,好让天下读书人明白其中道理、正本清源。免得无知之人以为朕是学识浅薄、不知道怎么改年号呢”
刘备可以不改年号,但话必须说清楚,道理要宣传透彻。
这是正本清源、直接继承秦始皇汉高祖到汉景帝时的优点,改良汉武帝开始被邪说蛊惑带偏的那部分缺陷。
李素少不得又得为他的多嘴付出代价,写点书论证了。
好在他已经是丞相,提纲挈领给出学术思想就行,具体文笔措辞修饰,让他老婆代写。
至于李素借机阐述出这个理论,倒也没费他多少脑子。
因为这些东西,都是前世他学正统论课程时学过的基础知识,跟“殿兴有福”是绑定的,他掌握得太牢固了,几十年后还能记得。
很多人都知道,从汉武帝到宋朝,中间一千多年,中原王朝的皇帝是经常改年号的。
而到了明清两朝,就变成“一世一元制”了,也就是一个皇帝一辈子就一个年号。
这才有了后人用年号指代皇帝的称呼方式,有了“永乐皇帝”、“嘉靖皇帝”、“崇祯皇帝”、“乾隆皇帝”这种说法。
但绝大多数没学过正统论的人,对于“一世一元制”的出现,只是记了个结论。
哪怕历史系考生,考试也就考这么一个概念和事实,没去细究过其中的正统哲学原理。
事实上,“一世一元制”在朱元璋的时候刚出现,就是跟“殿兴有福”高度捆绑的。
毕竟历史上“殿兴有福论”就是刘基宋濂方孝孺这仨弄出来的,一世一元也是他仨弄的。
一世一元这种制度,就代表年号从“天人感应”时代的对天负责,改为对人负责。
因为对人负责,所以人没换年号就不换,跟从此是否“天数有变、神器更易”无关了。
很多无知之人还小看“殿兴有福论”,说什么“也就明朝用用,到了清朝怎么没见中央朝廷大张旗鼓宣扬殿兴有福”
其实有些东西哪用刻意全面宣传,毕竟你宣扬那些明朝的学者个人的地位,对清的统治者也没直接利益,那当然是借对他最有价值的部分来用了。
皇帝又不是做慈善发福利的,把好处拿走就行,又不一定要对恩人感恩戴德。
清朝继承了一世一元制,就是借鉴继承了“承认殿兴有福,反对天人感应”的好处。
所以,读历史书千万不能随便只读个结论和事件。
宋濂方孝孺这些人当时的贡献,是远比后人觉得的大的,至少他们极大削弱了从刘彻到朱元璋、中间一千四百多年的“神鬼天意迷信”对国家的束缚力度。
不能因为朱棣后来把他们的家族灭门了,就因为粉朱棣、便抹杀死者在正统论哲学上的功绩。
历史从来不是简单的对错,不存在“好人的敌人就一定是坏人”。朱棣即使有武功,不代表他杀的人都是坏的。
更不能因为后世人对儒家的普遍坏印象、网上一片骂“世家大族”的流量密码,就把读书人当中那些试图做出改良优化的人的努力,也统统无视。
而李素作为这个世界的殿兴有福缔造者,当然在这种大是大非的纲常正统上不能含糊,必须坚决建议刘备也搞一世一元制。
否则要是把这事儿疏忽漏过去了,将来等其他后人钻研学术、琢磨明白其中道理、再打着他的旗号提出、那他李素可丢不起这个人呐。
李圣作为殿兴有福的缔造者和集大成者,怎么可以犯这种低级错误一个人的学术体系得逻辑自洽,这是封圣的基本要求。
此后一段时间,李素便投入到了这个学术体系的完善建设章揣摩严密了。
然后上交给刘备过目,又跟其他一些学术官员切磋一番,明发天下。
算是为大汉朝从此开始确立一世一元制度、并同时使用“汉多少年”和“年号多少年”这套双轨并行纪年法,正式奠定了法条依据。
借着这个契机,大汉的治理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,扫除外患之后、重新休养生息的和平发展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