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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无可恕,只可赎

深衣恍若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之中,四周都是灰蒙蒙的混沌,意识偶尔浮上去,便觉得剧疼如弥天大网罩来,周身如炎焰炙烤。她伸手四处乱抓,不停地哭叫“爹爹!”“娘亲!”

似乎有一小片清凉柔软的云落到那疼痛之源,化为甘霖布遍全身,让那熊熊业火一点点消弭殆尽。

什么暖玉一般的东西抚上她的脸颊,她下意识地依附过去,只觉得羽絮般的触感拂过眼角,脸上那湿湿的感觉便不见了。深衣咿呜了声,往温暖处又靠紧了些,安然地又任那朦胧意识沉了下去。

模模糊糊地再醒来时,咫尺之外,是一双明若琉璃的丹凤眼眸,悬胆鼻梁,唇色瑰然。以手支颐慵然倚靠在她的床边,松散无羁的姿势却透着一股雍然之气。

深衣呆傻地看了这陌生男人一会儿,那个人亦饶有兴致地瞅着她,然后说——

“尾巴啊,你大哥拐了朕唯一的妹子,你就给朕做皇后如何啊”

深衣宛如五雷轰顶,趁着那迷糊劲儿没过去,一爪子糊了过去。

“啪!”

皇帝捂着脸站了起来,朝旁边勾了勾手指:

“给朕过来!”

阿罗舍极不情愿地踱了过来。

皇帝“啪”地把一张画着乌龟的黄裱符纸贴在了阿罗舍光光的头颅上,又气又恨又得意道:“愿赌服输!一整天,不准撕!”

深衣目瞪口呆,直到被那皇帝那身常服的明黄里子晃花了眼,才意识到自己糊了皇帝一巴掌。心道这祸可闯大了,翻身爬起来,正想着要不要循着中原的礼节施个礼称个罪什么的,皇帝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,揉了揉脸,抬手道:“好了好了,朕的父皇早就免了你爹的君臣之礼,你也不用和朕拘束这些个。”

深衣尚张着嘴说不出话来,看看悒悒地站在一旁的阿罗舍,头上贴的那个乌龟纸恰似鬼画符,颇有些她爹的“拙朴”笔意。

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不大正经的天子明德,也算是自家爹娘一手带大的。当年娘亲在朝中任太子谕德,是天子之师。直到现在,娘亲出访诸国,撰写策文政论,也都是为了寄给这位明德皇帝。

明德唤:“阿罗……阿罗……”

阿罗舍吞了苍蝇似的,大约是第一千遍一万遍地纠正道:“皇上,贫僧法号阿罗舍。”

明德清了清嗓子:“阿罗……咳……舍,你家妹子不愿意给朕做皇后,朕孤家寡人的,还是你继续陪着朕吧。”

阿罗舍一脸“你又来了贫僧不屑搭理你”的表情,道:“贫僧陪皇上走完这一趟,就打算云游四方去了。”

明德望着窗外的秋香桂子,忧郁道:“想着你一离开朕,就要落入刘姓妖女的魔爪,一世不得翻身,朕就万分心痛。”说着竟然真的捧心了。只不过这明德秉承天家美貌,不输刘戏蟾半分,一个男人捧起心来,竟也不觉得秽目,反令人觉得他是真的在为阿罗舍忧心。

阿罗舍一口晦气吹的符纸飘飘:“皇上,你要不要这么小人!”

深衣听阿罗舍之言,才反应过来这明德是在威胁他要把他的行踪告知刘戏蟾……

明德佯怒,拍了把桌子,“小人你竟敢说朕小人”

阿罗舍:“……”

明德又大笑:“肥水不流外人田,刘戏蟾好歹也是朕的姑表妹。总之你要么跟着朕,要么跟着刘戏蟾。朕从来不给人选择,这回给了你两个,是不是对你很仁德哈哈哈!”

阿罗舍回了一记白眼。明德没见到似的,坐回深衣的床边,和蔼问道:“小尾巴为何不愿意给朕做皇后啊”

深衣瞅瞅明德,龙章凤姿天家雍然气韵,已过而立之年,睐笑之间俱是成熟男人的味道。只是那含着笑意的眼中,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。想着娘亲曾说过的“天威难测”,她想还是要给明德一些面子,便委婉道:“我和你年纪不配。”

明德乐了,“莫归尘也大了你快十岁,你怎么不嫌他老”

深意心想这明德还真是聪明,知道自己说“年纪不配”是在嫌他老呢,便老实道:“我喜欢他,当然不嫌他老。”

明德懒洋洋地靠到床柱上,眯了一双狭长凤眼,不笑时,竟是不怒而威。

“你可知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手”

深衣缓了这么久,昏迷之前的一幕幕浮光掠影般投映回脑海。心中一动,四下张望,竟是见不到别人,慌得便要跳下床来,口中惶然叫道:“莫陌呢!”

阿罗舍把她按回床上,道:“你别担心他,他没事,就是先走了。”

深衣这时已经全然清醒过来。

陌刀。

那柄冷月寒霜的陌刀似乎仍在她眼前晃着,血色如雾。

试问这世间还会有谁用陌刀

南向晚说,那陌上春,使一双陌刀,“通体窄长,不分刀刃刀柄,只在手握处包上革套”。

虽然仍是想不通刀长和身长的问题,但只怕这“陌上春”,正是陌少在凤还楼所用之名号。

深衣忽的想起他说过,他母亲名叫陌羡仙,莫非他竟是从父母有双姓双名

另一柄陌刀,她虽未见,但也知是藏在了另一根青竹杖中。

只是他右手既残,如何使那双刀

陌刀一出,他这藏了七年的身份,再也藏不住了。

当日,监兵一品问他:你的刀呢

他说:对付你一个,还用不上出刀。

必然,不到万不得已,他绝不会出刀。

他似一缕幽魂,拖着一具残躯叛出凤还楼,深藏身与名七年之久。

却为了自己,再度出刀,将自己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。

南向晚说,所有黑道的人都想杀陌上春,所有白道的人,也都想杀陌上春。

凤还楼要捉拿陌上春,朝廷要缉捕陌上春。

深衣心中一阵阵猛然缩紧,顾不得肩上伤口仍然抽疼,推开阿罗舍跳到地上,倏地双膝一折,跪了下来。

朱氏子女,跪天跪地跪双亲,不跪天子。

可她朱尾今天头一回跪下了。

明德一惊,站起身来,阿罗舍亦愕然道:“五妹你……”

深衣仰首,淡色的唇儿咬得殷红:“是不是十恶不赦,都是皇上你一人说了算。朱尾……朱尾恳求皇上将他从朝廷的通缉榜上一笔勾销。”

明德九龙暗纹的袍袂峻然一振,描金皁靴迈下地来,踱了两步,仪容已转肃括,穆穆然天家气象。

“朱尾,你母亲想必教过你天朝律法,当知天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,王子皇孙,概不能免。莫归尘杀人如麻,其罪当诛。你让朕将他罪行一笔勾销,可要让朕如何取信于烝烝万民让我天朝律法,如何宣声威于天下”

深衣浑身大震,瑟瑟发抖。

杀人如麻。

其罪当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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